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淡姜被他说了,也很生气:“我妈都没说我,你说我做什么?再说了,弄漂亮点怎么了?我同学说漂亮点才能找到好工作、好对象。你懂什么?”
那是沈悬第一次挂断了淡姜的电话,之后一个星期也没有打来。淡姜又生气又纠结,气的是沈悬居然敢挂她电话。纠结的是沈悬居然真的不给她打电话了。
为了烫头发,淡姜那个月生活费花得所剩无几。原本以为只能每天吃馒头的淡姜突然发现自己卡里多了两千块钱。
不用问淡姜也知道是谁打的。当兵有工资,沈悬都攒着没有花,孝顺的沈悬原本是准备放假打给家里的。
沈悬给她打电话。木讷的沈悬为之前的气话道歉。然后心疼地对淡姜说:“我战友说,北京的女孩子都好打扮。你拿拿钱去买点漂亮衣服,都读大学了,不能总穿那些旧衣服。漂亮的姑娘……应该有好的归宿,过好的生活……”
一番话把淡姜说得心里酸酸,眼泪无声直掉。
沈悬给的那两千,淡姜一分都不敢花。
也因为沈悬的那两千,淡姜彻底从那浮华的世界里醒来,回到了现实的生活里。
大二那年暑假,淡姜放假回了家。女“状元”淡姜是淡家的骄傲,淡姜妈妈几乎逢人就夸。
20岁的淡姜经常被人问起谈恋爱的事。虽然沈悬去当兵了,但时有邻里打趣淡姜妈妈,问她:“你们家那小女婿当完兵转业回来,倒也配得起淡姜。”
在农村,当兵也算是出息的一种,回来有稳定的工作,也能被人瞧得起。
淡姜妈妈对此表现得相当不屑:“我们家淡姜从北都大学毕业,以后肯定要留在北都,嫁给正二八经的大学生。她说了要把我和她爸接到北京去享福的。沈悬哪有那本事?”
同年8月23日,云县爆发了七点六级大地震,震源到地下几十米。云县那些砖垒的小楼房哪经得起那样的地动山摇。仿佛只是一瞬间,原本平和的村子就成了废墟一片。
淡姜当时不在家。他们家几十年没有翻修过的房子塌得不成样子。淡姜妈妈抢了自己家放钱的小匣子,完了想起来淡姜的毕业证书和奖证都没拿,又转头跑进一直在垮塌的房子。
那是一个母亲对子女的深深骄傲,几乎所有人都不理解淡姜妈妈的行为。可她就是那么做了。
大梁掉下来,压住了正准备跑出去的淡姜妈妈。
地震仍在继续。最近的武警官兵快速进入营救。沈悬正是队伍里的一个。
在部队里,沈悬是最听话也最吃苦耐劳的战士。领导一直在举荐他,只要保持下去,一直留在部队里应该是不成问题。
可这场家乡的地震让一贯听话的沈悬彻底疯了。
刚刚一下卡车。所有的战士都在等待领导的命令。只有沈悬,几乎头也不回的冲进了正在地动山摇房塌地陷的小村子。
他没有回自己家,却率先冲到了淡姜家。
“淡姜——淡姜……”沈悬一声一声呼唤着淡姜的名字。
她家的房子塌得厉害。所有人都不敢进去,沈悬却想也不想,直接冲了进去。
淡姜妈妈被压在堂屋。沈悬想也没想把人给救了出来。淡姜妈妈受了伤,几乎不能走,沈悬拖着她行动不便。
他把人送了出去,转头又要进去。
淡姜妈妈也急了,大喊道:“淡姜不在里面!她出去了!”
沈悬一回头,脸上错愕的表情的表情都没来得及收起。一根顶梁柱“嘭”地一声断裂,猛得砸了下来,沈悬想躲也躲不及,整个人被砸倒,那根锅口一样粗的柱子狠狠砸在了他的右腿上。他动都动不了。
余震还在继续,好几个小时,沈悬一直被困在淡姜家里。
淡姜妈妈没撑多久就昏了过去,被人抬走了。匆匆赶回来的淡姜想要进去,被来救人的官兵拦住。大家都试图想要进去救沈悬,但情势严峻,救人不能以牺牲为前提。
余震渐渐小下去。战士们几个进去,一点一点移开挡在路上的石块、砖头。
压住沈悬的那根柱子太粗也太重,几个人都搬不动,而且柱子另一头还顶着东西,一动又会有新一轮的垮塌。
沈悬整个人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。他整个右腿完全血肉模糊,救人的战士一眼就看到他腿上的森森白骨。
作为战友,救人的战士们都留下了眼泪。
淡姜看到沈悬那个样子,整个人已经哭得没有人形。
沈悬脸上都是灰土,睫毛上都是厚厚的尘。他虚弱地看着淡姜,看到她完全安好,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,无力地闭上了眼睛。
他的呼吸好微弱,若不是睫毛还在颤动,淡姜都要以为他死了。
他用小到几乎要听不见声音含着淡姜的名字:“……淡姜……淡姜……”
一声声的呢喃,几乎是半昏迷状态下本能的呼喊。
救沈悬的战友用锯子很缓慢地在切割压着沈悬的柱子,一边切一边流着眼泪。
年轻的男孩用颤抖的声音说:“沈悬只有做梦的时候,才不讲纪律。他睡着了总是喊你的名字。”
淡姜整个人都是懵的,她抓着身旁战士的衣服,问他:“他会死吗?”
救人的男孩满脸都是眼泪,他咬着牙,几乎祈求一般对淡姜说:“你能不能多和他说话,你和他说话,他一定就舍不得死了……”
年轻战士的话说得淡姜心酸到了极点。
死亡的恐惧第一次侵袭了淡姜的心,也是第一次,淡姜发现,原来这十几年来,沈悬在她的生活里,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。
一贯坚强、痛的时候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男人,此时此刻被埋在一片废墟里一动一动。淡姜觉得这画面实在太不真实了。
她想去拉沈悬,可她怎么都够不着。一边哭,她一边用力喊着:“沈悬,你给我起来!你在哪儿睡觉呢?”
她徒手在挖着那些掩盖着沈悬的灰和泥。其中尖锐的石块边缘将她的手割得血肉模糊,她像是没什么知觉一样,一直在那挖。
像是有感应一样,失血过多力气耗尽的沈悬奋力睁开了眼睛,迷蒙的眼睛里看见了淡姜。
“别弄……”他虚弱地阻止着:“没用的……”
见沈悬还能说话,淡姜大喜过望,用脏兮兮的手抹去了脸上的眼泪。
血和泥糊了她满脸,她也不在乎。
像在对沈悬,也像在对自己,她一字一顿地说:“你叫沈悬,悬崖的悬,我记得。”
动都动不了的沈悬嘴角扯了扯,那是一个没有力气的笑容,可那确实是这么多年来,沈悬最最由衷的一个笑容。
他断断续续地说:“下辈子……也要……记得……好……不……”
还不等沈悬说完,淡姜就打断了他,她很倔强也很无情地拒绝,几乎是警告一般对沈悬说:“我不准你放弃……你要是放弃了,我马上就会忘记你。”
一边说,眼泪一边无声地落在那些灰土里:“沈悬,你一定要活着出来……你活着出来……我就嫁给你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