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了洗手间,果不其然,是例假来了。也不知怎么,这两个月的例假有点乱,每次都是突然光临。以前不痛经的,现在也开始痛了,痛得冷汗涔涔。

    书房里有动静,钟书楷在练书法。方仪要七点后才起床的。钟家的早餐一年四季都是牛奶、面包、水果,各人吃各人的。

    钟荩会给自己另外煮一个鸡蛋。

    把鸡蛋放在冷水里,水开之后煮七分钟,捞出来用冷水浸泡三分钟,再把皮轻轻剥掉,这样煮出来的鸡蛋,光鲜、洁白、温润、有弹线,弧线优美,也最有营养。

    同学花蓓看见她这样掐着钟点煮鸡蛋,直喊救命。其实,她也觉得很龟毛,但每次还是会这样做。

    她在医科杂志上看到对这种形为的解释叫强迫症。

    手机催魂似的在房间里叫着,钟书楷都惊得从书房跑了出来,“谁呀?”

    是花蓓。

    一开口就笑,带着几份谄媚,“我只说几句,你继续睡。听说戚博远昨晚抓到了?”花蓓大学里读的是新闻专业,一毕业,就进了省城报社。这女子长相娇艳,很容易误导人,以为人如其名,是只“花瓶“,其实也算个半拉子文艺青年。

    “我记得你呆在娱乐版。”钟荩放低音量,瞄着门外。

    “人家现在是知性女子,早转到新闻版了。我要戚博远的独家,不准拒绝,我知道你参预这件案子。”

    这哪里请求,分明就是命令。“我又不是省院发言人,哪有这个权利?”

    “你只要稍微透点风给我就行,我不会出卖你的,也不会让你吃亏。啊......你别急,知道你是公务员,我不行贿,我用消息换你消息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消息?”钟荩左眼皮猛跳。

    “某个人的......”花蓓故意拖长了语调。

    钟荩“啪”地合上手机,连再见也没说,她讨厌一大清早猜测,如同方仪讨厌大清早被吵醒。

    “又是报社那个?”方仪还是被吵醒了,早起了半小时,脸色如同窗外草坪上落下的寒霜,挞着绣花的拖鞋走进来。

    钟荩把床上的被子挪开,让方仪坐下。

    “怎么还和她扯一块,那个丫头脸上有股子妖气。”

    钟荩不喜欢方仪用这种鄙夷的语气说花蓓,但她不会辩白。钟家的规矩,方仪讲话时,她和钟书楷不得插嘴。

    方仪拢拢睡袍,看向床头柜,“照片看了没?”

    “妈,我刚换了单位,领导又让我参加个大案,时间比较紧。”

    方仪脸一沉,“那等你闲下来再谈这事!你26啦,再不找对象,亲戚们还以为我家有什么问题呢!”

    钟荩低头不语,26很老了吗?情感专家们一致认为27岁是女人的分水岭,跨过这个分水岭,没嫁出去的才称为剩女。她现在还算一棵长势茂盛的树。

    左眼皮又在跳,钟荩死命地掐了几下。

    出门时,方仪在厨房烤面包,钟书楷坐在餐桌前看早报。

    “妈,我去上班了。”

    方仪没吱声,有可能没听见,钟书楷说话了,“钟荩,这两天你先挤挤公交,爸爸今天下了班就去给你挑车,争取这月买回来,那样你上班就方便了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爸!”钟荩带上门下楼。

    小腹疼得厉害,走一步似乎就加剧一下,还没到站台,钟荩都能感觉内衫湿透了。也没看站台下面的那张长椅脏不脏,她抱着包就坐了下去。

    天阴沉沉的,街边的梧桐树还挂着旧果,没有丁点春意,瑟瑟的晨风吹过来,刺刺地凉,与江州比,已经算暖和了。江州在宁城的北边,挨着海,这个时节,偶尔还会飘一场薄薄的春雪,省城很难看到雪的。

    手机有短信进来的声音。

    花蓓说:冬天这么长,别难为自己,找个人来取暖吧!

    这么委婉的语调,真不像花蓓的风格,钟荩看了直乐。一笑,肚痛轻了点。她回道:找个人多麻烦,去商场买个热水袋捂着,价廉又物美!

    钟荩直接去的看守所,今天要提审戚博远。公文包里装着戚博远案件的两卷材料,拎着有点沉。

    看守所外面停着一辆银色的凌志,高贵优雅的外表让经过的人都不知觉多看几眼,钟荩把证件递给门岗警卫,也瞟了瞟。

    “这么早就有人来探视了。”

    “戚博远正在见律师。”警卫让钟荩进来,指指身后墙上的监控录像。

    这么快?钟荩很惊讶,她突然失声叫了起来,“他在干什么?”

    会客室的画面上,一个身材高壮的男子拿着相机,让戚博远转过来、转过去,甚至还掀起衣服、张开嘴巴,如同明星走红毯,闪光灯闪个不停。

    “钟检,这是个行家。”警卫说道,“他在防备我们提审时对戚博远用刑,先留个底。”

    钟荩凑近屏幕,男人一头茂密的卷发在画面里非常抢眼。仿佛知道有人注视,男人配合地把脸转了过来,嘴角半倾,似笑非笑。

    啊,大脑袋!要不是及时抿紧嘴唇,钟荩估计会失声叫出来。

    在提审室外,两个人打了个照面。

    和昨晚比,大脑袋今天的着装算是正常了,深色系,有点职场男的范,只是那头卷发,依旧满头怒放。

    “常昊!”他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,算是自我介绍。

    钟荩还没有从戚博远的律师是大脑袋这个事实中回神,双目发直,着实愕到了。

    “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?”

    一开口,又是这股居高临下似的不耐烦,钟荩皱起了眉头,“你就是叫李昌镐,我也不会写错一个笔划的。”

    常昊倏地嗅到一丝异常的气息,眼前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女检察官对他口气并不友善,但他不愿多理会。他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,以后要查阅材料、咨询什么,还是要打交道的。

    他很少做这一类的刑事案件,简直就像衬托公诉人高大形象的小丑,收费还不能太高。接到远方公司的电话时,他正在海南晒阳光浴。他刚结束一件大案,想休息几天。听完对方的陈述,他建议对方找个法律事务所的小律师好了,不值得花那么大一笔钱。对方说钱不是事情,动车组投入运营中发现了许多问题,戚博远是专家,需要他来解决,他真的不能有事。常昊冷笑,那你让他别杀人啊!对方说事情已经发生了,说这些也没用,能不能请常律师想办法判个死缓什么的。那人磨了他一个多小时,把他的手机电池都耗尽了,他不太情愿地接下了这件案子。听说警方已经抓获了戚博远,他立刻飞了过来。

    他都抬脚要离开了,钟荩又叫住了他,一脸严肃。

    “常律师,《刑事诉讼法》里是不是有一条,辩护人不得帮助犯罪嫌疑人串供、引诱证人改变证言或者作伪证等扰乱司法机关诉讼活动的行为?”

    第三十八条!常昊脸上划过一丝嘲讽的表情,女检察官竟然敢在他面前这般卖弄。

    “谢谢检察官的提醒,我还真记不得有这一条,我只知道辩护人要维护委托人的合法权益,防止公诉人主观片面,造成冤案错案。”

    钟荩因为腹痛脸色苍白,现在被他激得脸颊上泛出了几缕红晕,“那些只是你的臆想,任何人触犯了法律,都将绳之以法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女人,谈什么臆想、梦想,我只讲事实。需要我举例说明?”常昊倨傲地扬起下巴。

    “事实就是戚博远杀了他的妻子。”钟荩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沉不住气了,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和别人抬扛的人。

    常昊笑了,那宽阔的嘴角往上那么一弯,笑意即短又薄,讥诮的意味毫不掩饰,“你的意思是这案子你们已胜券在握了?”

    “我们会用证据来说话。”

    常昊阴沉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钟荩脸上巡睃,“请问检察官贵姓?”

    “钟!”

    “芳名呢?”

    “钟荩!”钟荩从他的眼中,看到自己的面容是铁青着的。

    常昊点头,他记下了。

    “钟荩小姐,你可能还真不太了解我,我这个人最恨别人挑衅,特别是女人,不管是赢是输,我都会舍命相陪。这件案子的结果是什么,别下结论,咱们一同见证。我只提醒一句:法庭不是酒吧,钟荩小姐别指望我怜香惜玉。”

    “好,法庭上见!”钟荩转过身去,发现自己的右手一直在抖,有腹痛,也有气愤。她从没见过如此嚣张而又无礼、粗鲁的男人,仿佛随时可以黑白颠倒。见面两次,两次就让她气到失控。

    钟荩深吸两口气,命令自己整理情绪,不可以再次口不择言,这样容易让别人抓住话柄,从而失去主动权。不过,也没什么担心的。戚博远这件案子,有作案时间、作案工具、作案地点,还有人证,就差个作案理由了。

    “钟荩!”牧涛怕惊着沉思的钟荩,清清嗓子,才开口唤她。

    钟荩抬起头,头发根都发烫了,不知刚才一幕他看了多少。“牧处早,我......刚到一会。”

    牧涛点头,“今天暂时别提审戚博远,你花点时间把景队长送来的材料好好看看,对整个案情熟悉一下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。”

    牧涛沉吟了下,又说道:“在法庭上,被告极有可能翻供,辩护人的言词也会非常犀利、尖税,作为公诉人,心理必须非常成熟。如果一旦被他们操控,将会被他们左右。”

    钟荩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得了,看来牧涛什么都没错过,“我会努力学习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脸色很差,先回家休息。从后门走,前面已经被媒体堵住了。”

    钟荩下意识地就看向大门,已经关得严严实实。牧涛眉头紧锁,显然压力很大。

    “那怎么办?”这样围堵着,浮躁、亢奋的因子会令看守所的危险升级,每个人的神经都会绷到极限。

    “一会省院发言人要开个发布会,对外介绍下情况。”

    钟荩犹豫了几秒,还是想证实下,“牧处,常昊在省城律师里名气大不大?”

    牧涛一抬眼,似乎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,“他没在江苏接过案子。”他这样回答。

    后门在看守所厨房旁边,平时很少开,今天也有警卫在把守着。钟荩一出来,心突地大力一跳,后门外也埋伏着几位记者。看到她,长枪短炮全对准了她,问题劈头盖脸砸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请问戚博远真的关押在这里吗?”

    “他在里面的心情如何?”

    “是什么事情让他起了杀妻的念头?”

    .....

    钟荩哪里经历过这场面,不慌乱是假的,举起公文包挡住脸,“对不起,我不知道。”她尽力推开镜头。

    一辆红色的本田停在路边,车门开着,花蓓坐在驾驶座上,笑得花枝乱颤。

    知道前面是个坑,钟荩眼一闭,奋力一跳。

    “你欠我一次。”花蓓拐了个弯,发觉身边的人不出声,捂着小腹,身子弯成了一把弓,“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先送我去医院。”钟荩疼得气若游丝。

    “行,你要给我独家新闻。”花蓓趁机提条件,脚下却没忘了使力气。

    “你有人性吗,我都快要死了。”钟荩咬牙切齿。

    “你才死不了呢!”

    “又不是没死过。”一摸额头,满掌的汗水。

    花蓓蓦地闭嘴,一张俏脸静成一潭寒水,往死里猛踩油门。

    挂的是急诊,医生问了几句,给钟荩检查了下,打了一针止痛针,又开了B超单再做了个检查。结果很快就出来了,“还好,没有卵巢囊肿。”医生吁了口气。“结婚没有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花蓓回答,看看到钟荩,摸摸鼻子,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医生探询的目光从眼镜上方瞟瞟花蓓,又瞟瞟钟荩。

    钟荩好像很冷,上下牙打着战,抖得都坐不住。

    “但......做过一次药流,是不是有什么后遗症?”花蓓从身后抱住她。

    女人的子宫,就像一颗倒悬的梨子,它非常柔软,非常美丽,可以感知甜蜜,也会带来痛苦。

    那是几颗白色的小药片,钟荩吃下去就吐,最后没有办法,只得把药片碾碎,融入水里,再咽进肚中。

    疼痛像一把钝斧,在腹腔来回绞割。子宫剧烈抽搐带来的不安与疼痛愈演愈烈,她坐在马桶上,双手紧紧抓着墙壁上的水管,下嘴唇被咬得渗出了血,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,然后身体成了一具躯壳,灵魂飘浮在半空中。

    “荩,医生问你呢?”

    她别过脸,花蓓的嘴巴一张一合。

    医生把滑在鼻梁上的眼镜扶正,又重复了一遍:“最近是不是工作压力过大还是换了个环境?”

    钟荩拭去额角的冷汗,“刚换了个工作单位。”

    “你潜意识里对过去非常留恋,排斥新的环境,又加上体质太虚,从而影响到生理系统。”医生拿起笔,在处方单上刷刷写了几行,“先吃点药调理下,注意保暖,最主要的还是要放松心情。”

    花蓓去取了药,回到车上,钟荩如一只憔悴的虾蜷在座椅中,那纤细的脖颈,看得她心中直发颤。砰地关上车门,呆呆地注视着前方,手指敲顶着方向盘。

    良久,她幽幽地吁了口气,“荩,我觉得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钟荩不解地看过来。

    “如果我不发神经跑去江州看海,你就不会遇到他,后面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,你也不会成了这个样子。”花蓓用力吸着鼻子,不让眼泪掉下来。

    钟荩摇头,“你错了,蓓。如果你曾经被一个人真挚地珍爱过,即使他以后移情别恋,一千次、一万次伤害到你,你也绝不后悔和他相遇。因为,那是真的真的在相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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