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池鱼给了他一个白眼。
打打闹闹的两个人,穿着拜堂的喜服,像极了一对佳偶。
沈故渊站在远处冷眼旁观,突然觉得糖葫芦没那么好吃,怀里的东西也没那么好玩了。
原以为看她费心费力地给他买东西,心里就会舒坦。可一看她对叶凛城的态度,沈故渊觉得,她越一百个人去给他买糖葫芦,他心里也依旧不舒坦。
“宁池鱼。”他开口喊了一声:“你还要站在那里多久?”
微微一愣,池鱼回头,莫名其妙地看着他:“怎么?王爷还有吩咐?”
什么叫翻脸不认人,什么叫过河就拆桥!沈故渊这叫一个气啊:“人出来了。你就这个态度了?”
那不然呢?池鱼耸肩:“您想要我如何?”
“你该回王府了。”沈故渊咬牙:“堂堂郡主,在外头胡作非为,像话吗?”
“回王府?”池鱼轻笑:“那本也不是我的家,回去做什么?王爷忘记了?当初说不想看见我,不回府的人,不是您吗?”
沈故渊眯眼:“我现在想看见你了,如何?”
“不巧。”池鱼朝他行礼:“我不想看见您了。”
说罢,拉起叶凛城就走。
“宁池鱼!”沈故渊怒喝。
“哦对了。”池鱼回头,神色平静地道:“我差点忘记问了,这亲事也已经成了,王爷的目的,达到了吗?”
脸上的怒意一顿,沈故渊想,对啊,还有这么一件事,宁池鱼的姻缘,这就算了了吗?
伸手从袖子里拿了姻缘簿出来。他翻了翻,下颔紧绷。
宁池鱼、叶凛城。
成亲乃是姻缘缔结的象征,所谓姻缘,也就是指的成亲大礼。宁池鱼这样的举动,把他原本捆在沈知白身上的红绳挣断了,自己同叶凛城捆在了一起。
还真是像郑嬷嬷说的那样,这个人,有自己掌握姻缘的能力。
她的姻缘成了,他欠的债,也就算还清了,两人之间,再无瓜葛。
合上姻缘簿,沈故渊有点茫然。结束了吗?他不必再管她的死活了?也不必再替她牵线了?
抬头扫了那边的两个人一眼,沈故渊呆呆地点头:“目的达到了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池鱼颔首:“王爷保重。”
雪落在人身上,冰凉沁骨,沈故渊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人走远,眼里都是茫然。
……
“所以,您就让他们走了?”郑嬷嬷瞪大眼看着他问。
沈故渊裹着被子,眼神空洞:“不然呢?我没有理由要她留下了啊,她也不用再听我的了。”
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的肩头一巴掌,郑嬷嬷道:“您分明心里想留,为什么非要找个由头?”
要是平时,郑嬷嬷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拍这一巴掌的,但眼下的沈故渊一点脾气都没有,抱着汤婆子茫然地看着她:“没有由头,我为什么想留下她?”
郑嬷嬷气极反笑:“因为您心里有她啊!”
“胡说!”沈故渊皱眉:“你见过哪个天神心里会有人的?”
“没见过就一定没有吗?”郑嬷嬷道:“我问您,您与池鱼丫头,是有夫妻之实的对吧?”
沈故渊抿唇,点了点头。
“那她要是嫁给别人,您心里舒坦吗?”
“你想糊弄我?”沈故渊不悦地眯眼:“占有欲和心里有没有一个人,是两码事。”
还不太好骗啊?郑嬷嬷干笑两声,连忙道:“老身不是那个意思,老身是说,池鱼丫头已经是您的人了。您既然不愿意她嫁给别人,何不就把她留在身边?”
“她是人,我是神。”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郑嬷嬷,沈故渊道:“我和她在一起,不到一百年,她就会死。”
“这个咱们再议。”郑嬷嬷摆手:“现在只看当下您是不是喜欢她。”
喜欢?沈故渊嗤笑,这种凡人的感情,他怎么可能有?
喜、怒、哀、惧、爱、恨、欲,这些是在他成神的时候,就完全摒弃了的,哪里还有再滋生的道理。
郑嬷嬷欲言又止,最后只叹了口气:“大人让您历劫的良苦用心,您还是没能察觉。”
良苦用心?沈故渊皱眉,那老头子就是觉得他历练不够,所以折腾他罢了,哪里还有什么良苦用心。
“时候不早了,你别说了。去休息吧。”沈故渊道:“剩下的我自己想。”
郑嬷嬷应了,起身离开。沈故渊一个人躺在暖玉床上,依旧是浑身冰凉。
这样一个人睡,不做噩梦才是奇怪了。沈故渊想着,果然又回到了大雪纷飞的梦境。
“不是我……”有人被长剑贯穿胸口,口吐鲜血,满眼焦急地看着面前的人道:“不是我!”
“不是你还能是谁?”看不清脸的女子持剑冷笑:“沈羲,你欠我的,命都还不清!”
“玉儿……”
“你没资格这样叫我!”
长剑狠狠拔出,带着一串鲜血飞溅,洒在雪地上,红得耀眼。那女人扔了剑,头也不回地走了,红色的衣裙在雪风中翻飞,背影之决绝,任凭谁倾尽江山也挽不回。
沈故渊看得不耐烦,上前去就想把那女人拉住。这女人在他梦境里留下过很多次背影了。有什么话不能留下来跟人说清楚呢?
“喂!”抓住了她的胳膊,他将人扯得转过身来,皱眉道:“你为什么不……”
“听他说完”这四个字还没出口,沈故渊傻住了。
宁池鱼双眼通红地看着他,挣脱开他的钳制,冷声道:“王爷还有什么吩咐?”
心口一疼,沈故渊慌了神,张嘴想说话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于是,那人就扭头,继续往前走了,只在雪地里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,孤独又倔强。
……
池鱼睁开眼,叶凛城还躺在她床边的地铺上呼呼大睡。
茫然地坐起身,池鱼回忆了一下方才的梦境,暗骂一声自己可真是贱,恩怨都已经了了。怎么还能梦见沈故渊?
不过梦里的他眉眼间可像人多了,有七情六欲,生动得很。
摇摇头,她起身,轻手轻脚地绕过叶凛城,收拾完自个儿,顺便把屋子也收拾了。
叶凛城醒来的时候,桌上都已经摆好了早膳,池鱼眉目温和地道:“该起身了。”
感动得很,叶凛城道:“有个媳妇儿就是好啊,还有这种待遇!”
兴冲冲地收拾好坐在桌边,叶凛城看了看菜色:“你做的?”
池鱼微笑:“我做的话,你吃了就得去医馆里躺着了。”
这是踏霄买回来的,小菜清粥,舒坦得很。
叶凛城撇嘴道:“我不怕,你做的,再难吃我也吃。”
池鱼哼笑,用完早膳正想和他商量离开京城的事情,结果踏霄就进来道:“嫂子,有人找你。”
谁找她能找来这里?池鱼皱眉,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,提着裙子出门一看,却是郑嬷嬷。
“姑娘。”郑嬷嬷看见她就迎了上来,着急忙慌地道:“主子病了!”
池鱼挑眉:“他又不是人,怎么也会生病的?”
“不知道啊。”郑嬷嬷苦恼地道:“今早上一起来老身去唤他,就见他发了高热——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情况!吃了药也不见醒转!”
心里微紧,池鱼抿唇:“嬷嬷你是妙手回春的高手,您都没办法,来找我有什么用?”
“常病有医,心病无医啊!”郑嬷嬷摇头:“主子昨儿回来就不太正常,老身只能来求求姑娘了!”
“心病?”池鱼笑了笑:“那他可能是高兴吧,昨儿终于达成所愿,想必不久就能离开这里了。”
达成所愿了?郑嬷嬷一愣,眼珠子一转。立马拍了拍大腿:“原来是这样啊!”
“嗯?”
“主子的目的,不就是让姑娘你姻缘得成吗?现在完成了,他的确是可以走了。”郑嬷嬷道:“但他却突然病了,想必……就是不想走。”
池鱼轻笑:“这与我有什么关系?”
郑嬷嬷看了她一眼:“主子不想走的原因,姑娘觉得,当真与您没关系吗?”
池鱼沉默片刻,低声开口:“嬷嬷,我被人伤过,伤过很多次之后,就再也不会自作多情了,宁肯相信别人恨我,也不会再怀疑别人爱我,您懂吗?”
郑嬷嬷一愣,眼里陡然涌出愧疚来:“这也怪我……”
“不怪嬷嬷。”池鱼摇头:“只是沈故渊这个人以后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,我不会管他。”
“姑娘。”郑嬷嬷皱眉:“您若是当真打心底不想管,嬷嬷今日也就不来了,可您……分明没能放下他。又何必逞强?”
放不下是一回事,会不会去做表现出放不下心思的行为,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啊!池鱼摇头:“嬷嬷不必再劝,我心意已决。”
“那……”郑嬷嬷重重地叹了口气:“那我自己想想办法吧。”
池鱼颔首,目送她离开。
“你分明放不下,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呢?”叶凛城靠在门边,啧啧摇头。
池鱼回头瞪他一眼:“你也不知道回避?”
“我?”叶凛城好笑地道:“我是你夫君,有什么可回避的?”
池鱼眯了眯眼。
叶凛城立马改口:“就算不是夫君,老子也霸道惯了,去哪儿都不回避的!”
没好气地摆了摆手,池鱼道:“先想想什么时候离开京城吧,你保不齐就又被抓回去了。”
“你别急。”叶凛城道:“除了踏霄,所有人都已经被我赶走了,现在没人能再把老子抓回去!”
这么有自信?池鱼哼笑:“双拳难敌四掌,咱们还是先走为妙。”
“别啊。”叶凛城终于吐露了心声:“我热闹还没看够呢!”
池鱼哭笑不得,叉腰看着他问:“你还想看什么热闹?”
“听闻朝廷花了天价,请了一尊金佛进宫。”叶凛城搓了搓手:“我还想看看那金佛是什么样子的。”
贼心难改啊!池鱼跺脚:“你又想偷东西?”
“这哪里能算是偷?”叶凛城神色严肃,一本正经地道:“我给它换个地方放而已嘛!”
“别的东西也就罢了,金佛你怎么偷?”池鱼比划了一下:“那么大,给你你也搬不走啊!”
“这个就不用你管了。”叶凛城摸了摸下巴:“况且,你也不是很想离开京城,就暂且先住一段时间吧。”
说罢,转身就继续回去喝粥。
池鱼站在原地,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,感觉这人好像是为了她留下来的,又好像不是。
上回皇族避难,不得已闯了太祖陵寝,孝亲王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,连续好几日都梦见太祖,是以决定请金佛回来,在宫中做法事,然后把金佛放进皇陵。
为了这仪式,孝亲王不眠不休两日,将皇族中人全部召集。一起跪在宫中做法。
池鱼跪在队伍的最后,无奈地道:“我怎么也要来?”
沈知白跪在她旁边,低声道:“你也是皇族中人,宁王可是太祖封的王位,世袭的王爷。”
池鱼不吭声了,沈知白扫了一眼她高高梳起来的妇人发髻,摇头道:“你可真是意气用事。”
“抱歉。”池鱼道:“没让你来。”
“有什么关系?”沈知白耸肩:“我也不想去,要真去了,当真会忍不住抢亲。”
她是一早就想过小侯爷可能会来,与其到时候场面无法控制,那不如提前给他去一封信,叫他不管发生什么,都别去她所在的宅院里。
沈知白当真是听她话的,甚至还把沈故渊给糊弄了过去。那天他没来,她省了很多力气。
池鱼由衷地道:“多谢你。”
沈知白摆手,叹息道:“我只是有点不高兴,你竟然宁愿随便嫁个人。也不愿意嫁给我。”
池鱼失笑:“小侯爷,我这样的人嫁给你,不是太委屈你了吗?”
“那是你觉得我会委屈,实际上,我会很高兴。”沈知白道:“虽然我可能会找不到礼堂的位置,把你牵到别的地方去,但只要能三拜行礼,那就行。”
池鱼笑了笑:“有缘无分啊小侯爷,相约来世吧。”
可不就是有缘无分么?就像他在月老庙求的那根签一样,什么结果都不会有。
沈知白叹了口气,不经意地一抬头,却看见右前方的沈故渊在侧头看着这边。
微微挑眉,沈知白低声道:“池鱼,你有没有觉得,三皇叔最近变了些?”
池鱼头也没抬:“什么变了?”
“我也说不上来。”沈知白道:“但他好像有喜怒哀乐了,鲜活了不少。以前像个画里走出来的仙,不食人间烟火的。”
池鱼不予置评。盯着地面想,沈故渊哪能有喜怒哀乐啊,这七情六欲之中,他顶多占一个“怒”,没事就怒火冲天的,也不知道吓唬谁。
号角声响,四周都安静了下来,孝亲王站在祭祀台子上,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要敬奉太祖的话,然后就让高僧做法。
按照规矩,皇室中人都得守夜,但年纪大的人可不会老老实实一直跪着,都借着身子不舒服的由头去宫殿里歇息。所以到傍晚的时候,跪着的都是一群老实巴交的晚辈。
“你困吗?”扫了一眼旁边跪坐着睡着的各家侯爷世子,沈知白小声问了池鱼一句。
池鱼这三天就睡了一个好觉,此时也忍不住打呵欠,道:“眯一会儿吧。”
沈知白点头。守着让她休息。
天渐渐黑下来,四周都很是安静,只有人绵长的呼吸声此起彼伏。池鱼正养着神,冷不防的,好像听见衣裳摩擦的声音在前头响起。
警觉地睁开眼,池鱼抬头,就见那尊比人还高的金佛安静地伫立着,四周的人都垂着头打瞌睡,没有人动弹。
幻听了吗?池鱼疑惑地摇摇头,又盯着那金佛看了许久,确定没有别的动静了,才继续休息。
沈故渊站在远处的宫殿屋檐下,揣着红袍袖子看着那尊金佛,一头白发被夜风吹得飞扬,脸上还有病态的嫣红。
“主子,您先进去休息吧。”郑嬷嬷低声道:“不用您来守着的。”
“无妨。”沈故渊摆手。
他不想睡觉,不然,真被困在那梦魇里醒不来了也不一定。
法事做了两天,金佛就要入皇陵。孝亲王只选了一些信得过的人跟着,其中自然有池鱼和沈知白。
“孝皇叔最近真是操劳。”沈知白叹息:“人都瘦了。”
池鱼想起上次孝亲王在陵墓里磕头的场景,耸了耸肩:“他是真的很敬重太祖。”
上回进过皇陵的人,都被他喊去一一谈话,命令所有人封口,不得泄露皇陵所在,否则诛连三族。这回去,也只带了禁军在山下守着,上山的时候,那金佛全靠皇族中人来抬。
沈知白和沈故渊都在抬佛的人选之中,然而,池鱼扫了一眼沈故渊的脸色,微微抿唇。
他好像真的病得不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