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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嗖——”一道箭从他脸侧擦过去,沈故渊浑身一凛,皱眉回头。

    雪地的那一头,有穿着铠甲的人手拿弓弦,弦铮然作响,箭已经射了出去。

    另一边有人好像倒在了雪里,扑棱一声,地上雪被砸了一个坑。

    沈故渊又回头看过去,就见不远处有个身穿红裙的姑娘卧倒在雪地里,那一身艳红在白色的雪地上显得分外夺目。

    “真好啊。”有低低的笑声传过来,那姑娘埋头在雪里,似叹似解脱地道:“死在你手里,我下辈子终于就不用遇见你了吧。”

    艳红的颜色在雪地上化开,洁白的雪被浸得透红。后头射箭的人无动于衷,甚至转头,潇洒地走了。

    沈故渊皱眉,立马朝那穿着盔甲的人追过去,可是那人走得很快,他还没追上,自己就已经冻僵了。

    好冷……

    屋子里地龙烧着,火炉也烧得更旺,然而床上的沈故渊还是冷得眉毛上都挂了霜,嘴唇发白。恍惚间,他觉得有只手盖在了自己的额头,忍不住皱了皱眉。

    宁池鱼回来了?

    睁开眼,却是苏铭一脸担忧地看着他道:“主子,您也太冷了。”

    顿了顿,沈故渊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:“又死不了,你怕什么?”

    说着,扫了一眼屋子里。

    一片寂静之中,除了苏铭,再没别人了。

    冷哼一声,沈故渊继续闭眼睡觉。

    池鱼在客栈里待着,每天都坐在窗口静静地盯着院子走神。外头不少人在找她,她懒得露面,索性就不出门。

    然而这天晚上,一个人“哐当”一声砸在了她的窗台上,池鱼反应极快,匕首出鞘,立马把人咽喉抵住:“什么人?”

    来人显然没想到自己没摔下来,半晌没回过神,哭笑不得地道:“对面屋檐上的雪那么厚,都没人扫吗?也不怕屋子压垮了!”

    池鱼眯眼,把人押进屋子,拉到烛台边看了看。

    穿的是夜行衣,然而这男人面巾都没带,长得倒还人模人样的。但眼里的神色总瞧着让人不太舒服。

    “姑娘这么凶,还带匕首?”那人笑道:“当心别伤着自个儿。”

    池鱼眯眼:“你来干什么的?”

    “路过罢了。”伸手抓住她的手腕,那人站直身子,比她高了一个头,剑眉星目,粗犷得很:“姑娘要是想留我在这儿过夜,我也不介意。”

    轻佻!宁池鱼嫌弃地松手,将他推到窗口边:“请便。”

    好笑地看她一眼,那人道:“你这姑娘倒是有意思,竟然也不怕我。”

    池鱼没应他,显然对这种半夜来的不速之客没什么好感。

    被人嫌弃了,换做常人,定然直接就走了,然而这个人不同,他就喜欢往那种嫌弃他的人身边凑,然后看着人咬牙切齿又拿他无可奈何的样子,心里会有变态的愉悦。

    所以现在,这人直接在桌边坐了下来。一副跟她很熟的语气,开口道:“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?”

    池鱼沉了脸,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,突然出招,直攻他命门!

    那人吓了一跳,边笑边躲开:“好生凶恶的女人啊,二话不说就想杀人?可惜你这力道不够,没吃饭吧?”

    “哎,招式倒是很到位,但是功底浅了点吧,内力都不足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手是怎么了,都没个力气的。”

    池鱼其实打得不错,至少匕首已经在他胸前划了一道口子,可这人就是叽里咕噜说个没完,让人很生气。

    一气之下,池鱼直接一个扫堂腿,反身一记猛刺直冲他胸口。然而这人仿佛是早有预料,往外一滚,她的匕首就深深地插进了木质的地板里。

    “打架怎么能心急呢?你瞧,吃亏了吧?”那人笑着,一掌拍过来,池鱼正企图拔出匕首,躲避不及,被他击退两三步,皱眉低斥:“你能不能闭嘴?打架也絮絮叨叨个没完,活像只下蛋的鸡似的!”

    话刚落音,那人猛地逼近,手肘一抵便将她压在了墙上,低头一嗅,十分轻佻地道:“真香。”

    很奇特的药香,温和好闻,让人忍不住想找找那香味的来源。

    一阵恶心之感涌上来,池鱼反手直袭他腹部,招式骤然狠绝,打得这人措手不及,连连后退。

    “哎哎!”那人完全不明白方才还柔柔弱弱的姑娘。这会儿怎么突然跟发了狂似的,十几招杀招接连不断地朝他甩过来,逼他到了窗口,一拳将他狠狠打飞出去。

    “嘭”地关上窗户,池鱼手微微发抖,给窗户上了个栓,狠狠地擦了擦自己的脖颈。

    飞出去的人灵活地落地,揉了揉胸口,觉得这姑娘真是有趣得很,像猫似的,一惹就炸了毛。然而他还有要事在身,等有空了,定要好生跟她把这一拳头讨回来。

    池鱼冷静了许久,终于恢复了平静,正想就寝,却听得有人敲门:“客官。”

    听出是小二的声音,池鱼起身打开门,就见他不好意思地道:“衙门挨个查人。说是有贼人混进城了。”

    小二的背后站着两个护城军,池鱼一顿,连忙低头让他们扫一眼屋子里。

    见她是个姑娘,护城军倒也有礼,稍微看了一眼这房间,就转身走了。

    小二擦了擦头上的汗,赔笑道:“不好意思啊客官,他们说什么搜查江洋大盗叶凛城,为着您的周全,也只能叨扰了。”

    叶凛城?宁池鱼颔首关门,眯了眯眼。

    这个名字她有点熟悉,以前干坏事的时候,跟不少人交过手、结过梁子,其中有一回砍了个男人的手,他好像说什么……

    “我大哥叶凛城不会放过你的!”

    想起这话,池鱼抹了把脸。

    她怎么忘记了,自己的仇家不少,这样一个人落单在外头。万一被人认出来,是很容易被报复的。

    想了想,池鱼决定,干脆躲在客栈不出去好了。

    宁池鱼不在王府的第一天,沈故渊依旧生着气,压根没问她去了哪里。

    第二天,他照常起居,与人商议完攻打安宁城的事情之后,就坐在屋子里发呆。

    第三天,沈故渊被冻醒了,躺在床上不能动的半个时辰里,他突然有点烦躁。

    “郑嬷嬷。”看着面前的人,他终于开口:“宁池鱼去哪里了?”

    这种事他本来不必这么丢脸地开口问的,自己偷偷捏个诀就能解决。但……他刚捏过,压根算不出来宁池鱼的下落。

    郑嬷嬷在阻碍他,非要他亲自开口问不可!

    既然如此,那问一下又怎么了?反正不会死。

    “池鱼姑娘现在挺安全的。”没有直接回答他,郑嬷嬷抬头问:“您想见她了?”

    “哼。”沈故渊沉着脸道:“做错了事。逃跑就是解决的办法?”

    “主子。”郑嬷嬷平静地提醒他:“先跑的人是您。”

    沈故渊:“……”

    傲娇地别开头,他闷声道:“不说便不说吧,我也不是想见她,就是沈弃淮的死期要到了,总得她在场才行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郑嬷嬷问:“您到现在为止,还只是想完成任务而已?”

    “不然呢?”沈故渊冷笑:“要不是有任务,你以为我会对她这么有耐心?她早死了八百回了!现在只要任务完成,我定然不会管她!”

    “这样啊。”郑嬷嬷点头:“那您就宽心吧,池鱼姑娘现在很好,说不定能自己找到合适的姻缘。”

    自己找?沈故渊皱眉:“她的红绳,我系在沈知白身上了。”

    “一般的红绳,都是相互能找到对应的人,月神们打个结即可。”郑嬷嬷道:“可池鱼姑娘不一样,她的红绳无主,哪怕是您打的结也没用,她的姻缘,由她自己做主。”

    还有这样的?沈故渊黑了脸:“老头子是不是故意想整我,所以把这根红绳给我了?”

    郑嬷嬷摇头:“他是真心疼爱你的,做的事情,定然都不会害您。只是主子,您也莫要自己害自己。”

    他怎么就自己害自己了?沈故渊翻了个白眼,起身就往外走。

    “主子,车备好了。”苏铭在外头等着他:“干粮也都准备好了,足以到安宁城。”

    “上路吧。”沈故渊扫了身后一眼,一挥红袖,颇为不悦地踏上了马车。

    郑嬷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,就起身往外走,七拐八拐的,很是准确地就找到了池鱼所在的客栈,推开了她的房门。

    “池鱼姑娘……”

    血腥味扑面而来,宁池鱼蹲在地上,听见声音就回头朝她看过来。她旁边倒着一个人,一身黑衣,嘴角鲜血满溢。

    郑嬷嬷吓了一大跳:“姑娘?”

    “别误会,我没杀人。”池鱼起身,拍了拍手:“这贼人身受重伤。不知为什么到我这儿来了。”

    拍拍心口,郑嬷嬷走进来关上门:“既然是个贼人,那就扔出去好了。”

    池鱼耸肩,指了指自己的脚踝:“我倒是想。”

    郑嬷嬷低头一看,好家伙,地上的人昏迷不醒,还死死抓着人家的脚踝不放。

    “他昏迷前说,我要是救他,所有的账一笔勾销,以后谁找我麻烦,他帮我挡着。”池鱼撇嘴:“所以我在犹豫,是把他手砍了呢,还是救救他。”

    “哎,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,积福的事情还是要做的。”郑嬷嬷蹲下来看了看,给了瓶药给他:“让他吃这个,外伤找个大夫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池鱼接过药看了看,有点心疼:“把您的好药用来救这种江洋大盗。会不会有点不值当?”

    “人无贵贱,至于好人坏人,那是你们去分的,在我眼里都一样是人。”郑嬷嬷笑眯眯地道:“医者仁心。”

    池鱼崇拜地看了郑嬷嬷一眼,然后把药给人塞下去,再掰开他的手往床上一丢,出去让小二叫大夫。

    “对了姑娘,老身过来是有件事要说。”郑嬷嬷道:“您可能得去安宁城一趟。”

    安宁城?池鱼愣了愣:“去那边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沈弃淮大限将至。”郑嬷嬷深深地看她一眼:“你应该很想去送个行。”

    大限将至?池鱼一惊,心里一跳。

    沈弃淮要死了吗?也是啊,如今朝廷寸步不让,安宁城准备不够充分,他败是迟早的事情。只是,他也不是那种败了就会自刎的人吧?怎么会要死呢?分明还有逃的机会。

    “别多想了,这个人嬷嬷帮您照看,您先去找马车吧。”郑嬷嬷塞给她一个锦囊道:“找不到人的时候,就打开这个看看。”

    定了定神,池鱼点头接过东西:“我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这么多年来,沈弃淮与她的恩恩怨怨,已经说不清楚了,但好歹相识一场,爱过也恨过,他若是要死,她怎么都该去送,就像他也曾经想踏进她的灵堂,为她守灵一样。

    安宁城硝烟四起,城墙多处坍塌,城中叛军已经西逃,南稚带大军往西追,宁池鱼却是跟着锦囊的指示往东边山上走。

    阴暗的冬天,风吹得刺骨,池鱼爬上山腰,跟着地图就找到了一个断桥。

    沈弃淮坐在断桥上,哼着小曲儿。

    没错,没有兵败的痛苦,也没有要逃的慌张,沈弃淮就这样坐在万丈悬崖之上的断桥边缘。愉快地哼着小曲儿。

    有那么一瞬间宁池鱼觉得他疯了,站在草丛里看了他许久,猜不透这人在做什么。

    “既然来了,不如陪我来看看这风光?”沈弃淮回过头来,眼神直直地落在她身上:“池鱼,你还怕高吗?”

    微微一惊,宁池鱼下意识地后退:“你怎么知道我来了?”

    “你身上有药香。”沈弃淮勾唇:“而且你的脚步声,我听得出来。”

    他穿着一袭满是鲜血的盔甲,袍子破了,有血从衣裳里浸透出来,看起来受了很严重的伤,然而他竟然都没包扎。

    池鱼放松了些,正常情况下的沈弃淮她打不过,但受重伤的沈弃淮,她还是不怕的。

    “我来跟你道个别。”池鱼道:“一路走好。”

    沈弃淮深深地看她一眼,笑得悲凉:“你竟然能这么平静地跟我道别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能呢?”池鱼微笑:“我不爱你了,也不恨你了,你我之间虽再无情谊。但也值得一声道别。”

    “我就做不到。”沈弃淮摇头:“我杀你的时候恨极了你,要是看着你在火场里被烧死,我一定不会跟你道别。”

    “还恨我吗?”池鱼问:“恨不恨我帮着别人对付你?”

    沈弃淮低笑出声,长长地叹了口气,抬头看向远处的天:“有什么好恨的呢?人生那么短,能爱的人本来就少,还要花力气去恨人的话,不是很可悲吗?”

    他倒是想得开,池鱼抿唇,靠近了他几步:“你是想死在这里?”

    “是啊,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。”沈弃淮道:“与其又过上那种被人追着打的日子,不如早点死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池鱼皱眉:“你以前不会这样消极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我被打倒了,都会站起来,因为我背后有你。”沈弃淮眼眶红了:“可现在,你不在我背后了,我再站起来,又有什么意义?”

    池鱼眯眼:“人之将死其言也善?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。”沈弃淮道:“是死到临头才能说两句真话吧。池鱼,有句话你说得不对,你说我只是为了自己不会被欺负,但……在你‘背叛’我之前,我是爱你的。”

    池鱼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对上他这张脸,索性转身往回走。

    “道别的话我说完了,你自己上路吧,不远送了。”

    她眼眶也有点发红,人这一辈子会爱错多少人呢?很多人不是不爱了,完全是被命运捉弄了吧。

    正想着,背后一阵风突然就卷了过来,池鱼一凛,一个侧身想躲开,然而动作没对方快,被人一把钳制在了怀里。

    “既然舍不得我,想跟我道别,那不如陪我一起走。”沈弃淮低声道:“不然我一个人上路,多孤单啊?”

    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。池鱼震惊地回头看着他,反手就狠狠给了他一个手肘。

    他腰腹有伤,这一记肯定吃不住,然而池鱼没想到,沈弃淮是个半只脚跨进黄泉的人了,他哪里还会因为吃痛松手?抱起她,毫不犹豫地就朝断桥冲了过去!

    “不——”池鱼奋力挣扎,这人却是纵身一跃,直接从断桥上跳了下去!

    失重感惊得她尖叫出声,池鱼死命打着这个人,却听得他道:“本是想一个人死了也好,但你来了,那我可就舍不得孤零零地上路了。宁池鱼,你这辈子生死都是我的人。”

    话落音,两人朝着深不见底的崖渊里飞快坠去!

    池鱼被风吹得说不出话,心里又气又怒,一把将这人推开,心想我要死也一个人死!

    往下掉的速度越来越快,照这个样子来看,她肯定尸骨不全,摔成一滩肉泥也说不定。

    死亡的恐惧从四面八方涌上来,池鱼伸手想抓住什么,茫然地抓了半晌,池鱼苦笑。

    以往沈故渊总会在她要死的时候来救她,可现在,他生她的气了,她死了,他可能反而更开心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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